这是一种幸运,也是一种幻象:与马可.波罗或徐霞客的时代相比,如今的世界是一个被旅行者覆盖的世界。每个角落的信息都可以在各种媒体工具上被推荐、被找到,人们不再需要依靠一个孤独旅行者的异闻录来了解未知之地。久之,人们便以为,天下没有熟悉与不可熟悉之事。

  一知半解遮蔽的是对未知的想象。在许多人的印象中,“湘西”就是这样一个一知半解之地。

  “凤凰”、“沈从文”、“土匪”等为数不多的几个关键词构筑了一种湘西印象,在此印象之外,这片地域似乎无从想象。它在人们的认知版图上显得十分陌生,而它自身的丰富又尚未得以完全揭示。

  

  丰富的“大湘西”

  如果在地图上寻找“湘西”二字,寻到的会是这样一个名称:湘西土家族苗族自治州。但这只是一个小范围的行政区划概念,不足以涵盖整个雪峰山以西的传统湘西地区。2004年,在一次新的政府规划中,出现了“大湘西”的地区概念,它涵盖的范围包括湘西州、张家界市、怀化市、邵阳市,后来又加入了永州市的江华瑶族自治县、江永县,共39个县市区。

  

大湘西大致以张家界市、湘西州、怀化市为主体,与传统意义上的“湘西”基本重合,它既是有史以来的地理文化概念,也在新的发展战略中被划分得更为细致。

  湘西与湘东在文化上的分野是一种长期历史发展的产物。与北方逐步发展为主流的儒家文化相比,楚国文化摇曳多姿,蓬勃而有活力,在“百家争鸣”时代出现了足以与儒家文化抗衡的老庄、农家等学派。楚国地域广大,涵盖区域众多,但随着后世发展,楚文化逐渐在各地消隐;唯湘西一带尚能够看到楚文化中的两条重要源流,一是楚辞,二是巫风。

  湘西的文化是一种多元共生的文化,它的山川水土、文化性格,自有深邃漫长的成因,地理原因只是一个发端。在阅读湘西的过程中,每个观看者能够看到的风景都极其有限。然而,正是这有限性提醒着我们每个人,对于那些模糊的未知之地,不可失却了探索之心,与宝贵的想象力。

  因为,世界仍旧无穷辽阔,大得足以令人敬畏。

  

作为汉语七大方言中的一种,湘方言有它自身独特的音韵、音调。人们习惯将湖南话看作一个整体,然而在湖南却流传着“百里不同音”的说法。

  

  越过每一个山丘: 苍白的“赶尸”标签

赶尸是一种特殊职业,要将战乱年代客死异乡的人的尸首背回故土,其中有许多可堪深究的细节不容许这个职业暴露于白日,久之就成为一种包裹了层层迷雾的传说。被人们视为“蛊妇”的苗族妇女大多是孤身或弱势的人,人们将许多不明情况下的中毒反应归于这类人的“蛊毒”,是一种类似于“寻找替罪羊”的心理。田老师讲得非常细致,但远不如讲那些田间琐事时有神采,他一定对许多人解释过这个问题。

  “赶尸”这个问题,无论是否能解释清楚,在这片连沟壑都溢满了生命力的风土中,它终究是个很小的问题。可是,它却作为一个苍白而沉重的标签,贴在了湘西这丰厚的山水之上。

  它配不上湘西。

  它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印象标签?

  

  摄影:尹忠

土家族表演者浑身裹扎稻草或茅草,模拟先民劳动和生活情节,以此来纪念祖先开拓荒野、捕鱼狩猎等创世业绩。这个舞蹈中保留了土家族先民的种种精神符号,并且与湘西酉水流域诸多旧石器、新石器时代的考古形成了佐证。

  “遥远”与“不通”曾经是一个很重要的理由。

  民族学家凌纯声、芮逸夫探访的湘西苗族,与沈从文描写的湘西世界,其实是同一个时段——20世纪30年代。他们因此在各自的领域中成就斐然。但是,就像后人认为沈从文的文字对湘西有出于个人偏好的“拣择”与“想象”成分一样,《湘西苗族调查报告》在另一个维度上暴露了自己的“拣择”缺陷。

  他们的调查翔实而细致,将那些看似“异质”的文化做了最日常化的解释与理解。这样的经验十分宝贵,然而,因为学者们选取了这样的调查题材,多多少少出现了“拣择”的偏好。

  调查结束后,当地部分少数民族代表致函蒙藏委员会,指责这次调查极力去挖掘一些已经陈旧过时、鲜为人知的习俗,比如学者让当地人举办当时几乎消失的跳牛、祭祖等活动表演,这样几近猎奇的行为,是“以苗俗古陋,多方采集,制成影片,以为谈笑之资、娱乐之具、谋利之用”。

  那时的跳牛、祭祖活动已经不多见,但人们一定想不到,经过了漫长的80年之后的今天,比跳牛、祭祖更加神秘而不可想象、几乎没有人见过的“赶尸”会成为湘西的一个“印象标签”。

  这波浪潮,起初也许是源于一些文学作品对“赶尸”的描写,引发了网络上人们的好奇和讨论。而当越来越多的人知道这个奇特的话题时,它就被拿来引用,成为一个宣传工具——在娱乐时代,“赶尸”成为湘西引人注目的一个天然资源。“神秘湘西”四个字,便成为地方旅游局打造旅游形象的标语,“赶尸”也出现在地方文化宣传片中。

  回首再看,80年前那12个字——“谈笑之资、娱乐之具、谋利之用”,像一个精准而命中注定的预言。

  并非地方宣传之过,因为这不是一个可以归咎于他人的过程。

  与世隔绝的山水孕育了我们的想象,但对“神秘”二字的追踪更源于我们日益封闭的内心。我们对一种民族文化的想象,不但禁锢在一种程式化之中,而且这种程式化是干瘪而丑陋的,不能说明这个民族的特质、精神或力量,却完全倒映了我们自身的偏狭、盲从与猎奇。

  

摄影:吴越

  

  湘西「守艺人」

在湖南那些历史悠久的山水之间,蕴藏着延续已久的传统生活。手艺或曲艺是这些传统的一部分,它们在生活中都有一定的功能性:有的是用具,有的是仪式,有的是风俗,比如傩戏、湘绣、花炮技艺、端午习俗……

  守护技艺的艺人与拍摄艺人的摄影师,他们共同构成了刻画传统技艺的“守艺”人。他们守的不是“遗”,而是“艺”。如何让“艺”在新生活中延续活力,对这个问题的思考才刚刚开始。

  

  蓝印花布

蓝和白,两种颜色,百般匠心。

  2007年,蓝印花布成功申报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传承的星火被点燃,蒋良寿便重操旧业,用自己的双手与匠心,延续着这份一花一世界的蓝白情缘。

  

  凤凰纸扎

  自唐代开始,纸扎这项民间工艺就已在湘西凤凰一带流传。

  著名画家黄永玉生长在凤凰,他这样评价聂方俊的作品:“就造型及技艺来看,是全国最好的。”

  

  苗画

“苗画”是一种极具苗族特色的绘画,它所描绘的往往是花鸟虫鱼、山川日月,龙飞凤舞,颜色浓重而鲜艳。

20世纪初,随着老艺人的相继去世,苗画工艺陷入了困境,一度面临失传。幸好,保靖县水田河镇的梁求瑞将这门艺术传承了下来,后来,梁求瑞之子梁永福接过了父亲的衣钵。

  

  土家族梯玛神歌

“梯玛”是土家语对土家族巫师的称呼。在土家人心里,梯玛不仅能为他们驱邪治病,更是他们的信仰。

湖南省龙山县内溪乡双坪村是土家族聚居的村落,彭家梯玛在此世代相传,是当地有名的“老坛”。

  

  邵阳布袋戏

一个人,两只手,舞出金戈铁马。

  邵阳布袋戏是刘氏祖先600余年前自创的独家技艺。它是一门综合性很强的民间手工制作艺术和表演艺术,与台湾布袋戏的不同之处在于,邵阳布袋戏的道具制作、舞台表演全凭艺人一人。

  

  居湘西而食湘西, 居湘西而俗湘西

剁椒鱼头、毛氏红烧肉、腊味合蒸、油炸臭豆腐……这是湘菜;回锅肉、水煮鱼、夫妻肺片、麻婆豆腐……这是川菜;苗家腊肉、土家三下锅、蒿草粑粑、湘西酸鱼……这是湘西菜。

  湘西有美食。说湘西菜不入湘菜主流的,是骄傲的长沙人;说湘西唯野味可陈的,是大腹便便的广深土豪;说湘西美食不过“酸、辣、腊”的,是旅行手册的编辑;而若说湘西食物形态没有特点,不如云、贵、川鲜明,则是你走得还不够深入。

  狭义的湘菜,由湘江流域、洞庭湖区等地菜色发展而成,油多、色浓,讲究实惠。而川菜则取材广泛、调味多样、适应性强,清、鲜、醇、浓并重,并以麻辣著称。湘西菜兼有辣、腊和酸,但不够丰腴,亦不讲究麻香。我们不能王婆卖瓜,牵强地夸耀湘西之味,但从对湘西饮食的梳理中,却可以品味到鲜为国人知晓的史地文化。

  

  鲜:野山珍,得其时

更美妙的馈赠,来自大地。鸭脚板、椿木尖、青蒿、地木耳、菌、百合……这些大自然的精灵在不同的季节从山间地头冒出来,丰富着人们的味蕾。

  菌油绝对算湘西的山珍一绝。菌长在树底下,橙红色的叫红菌,紫褐色的叫乌菌。菌煮豆腐、菌爆炒野胡葱、菌汤,样样惹人垂涎。制作菌油则需要选肉质厚实、新鲜嫩小的菌,最好是乌菌,拌和鲜茶油,再添少许黄豆、花椒等配料,文火煎熬后,装入容器密封。煮面条、米粉或炒汤菜时,加上一小勺菌油,格外醇香味美。

  

  腊:凡肉皆可腊,经年弥香

湘西是高寒地区,农村人烤火时间较长,熏腊肉的时间也长,腊肉可以久藏不坏,能一直吃到来年立冬。冷烟文火熏烤透了的腊肉,有的甚至长出一层绿霉,洗净后味道一样美妙。

  有了腊肉,一旦来了客人,可以随时招待客人。因此做腊肉这种习惯便世代相传下来。猪舌子、猪蹄、乳猪,甚至鱼、蛇等,皆可熏制腊味。300年前,清人顾彩在《容美纪游》中记载:“就松间打火做饭,使者出所持干鱼、鹿腊,席地张伞食之,甚可口。”

  蒸熟的腊肉,可以一片片、一丝丝撕着吃。洗净的肥腊肉,通明透亮,油而不腻,放在阳光下,能照见人影。土家人做出的腊肉,不仅用来待客,同时也可作为逢年过节走亲访友、联络感情的礼物。

  

  辣:川渝不论,湘之辣极

旧志载,雪峰山区“丛岩幽谷中,水冷泉冽,岚瘴郁蒸,非辛辣不足于温胃健脾”。在湘西,辣,远远不只是一种调味剂那么简单,更有暖胃驱寒的医药功效,借此来抗拒山地潮湿所导致的身体上的种种不利。

  辣椒除用来做调料外,也可放在灶的火烬中焖熟,和着大蒜在擂钵中擂烂后食用。湘西人还有一种食法更为直接——洗净后沾盐就吃。真如他们自己总结的:“三天不吃酸和辣,心里就像猫爪抓,走路脚软眼也花。”

  “四川人不怕辣,贵州人辣不怕,湖南人怕不辣。”随着近年国人对嗜辣之俗研究的深入,我们发现湖南真正爱辣的人在湘西。

  

  酸:侗不离酸,借以对抗无常

侗乡有句谚语:“住不离山,走不离盘,穿不离带,食不离酸。”这是对传统侗族生活方式的真实写照。“无菜不腌,无菜不酸”亦是对整个湘西地区食性的总结。

  湘西的“酸”,传说是由一位叫吴月秀的苗家女发明。苗家缺盐,缺盐除吃饭不香外,更使人全身无力。吴月秀见乡亲食不甘味,便用热米汤浸泡菜叶在土钵中,几天后,飘出酸酸的清香。乡亲们因吴月秀泡制出来的“酸汤”而食欲大增,浑身有劲了。

  湘西的酸菜,可分为两类。一类腌制时间比较长,如大头酸、酸辣子、酸鱼;一类是快速产出的“小品”,如醋萝卜、豆荚酸。四五月份,青菜上市,大张大张的特别诱惑人。将青菜洗净,用开水焯过,杀青。然后在磨子下压干,拌上苞谷粉后入坛贮存。每到夏季,乡亲在田地里劳作时,就用此和井水解渴,味道十分特别。的确,腌酸制品,能够以酸代盐、以酸代味,消暑解渴、开胃助消、杀菌防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