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前班

  马国海

  小时候听奶奶说,能够早点去清真寺在前班立站拜功的人,在后世里复生时也会在前班,不受打算。受了这种说法的影响,每次去清真寺都是早早的进礼拜殿,可是从来没有上过前班。年少时害怕,潜意识当中前班都是哈志、老阿爷、和缠头老叟们礼所当然的位置,如果冒昧的上前会受大人的责备。长大了,懂得了尊重,前班很自然的就成了学东和乡老们立站拜功的位置,年轻人都在后班。

  老大殿很小,是文革厄难后,1983年修建的。里面总共就五班拜毯,长短颜色都不一样,可能是打凑来的。抬头往顶部一看,麻雀虽小,五脏俱全。那时候不兴现在这种石膏顶棚,木匠做成怎么样的,地下看怎么样的。镐来刀往,锤砸斧劈,方寸之间伏笔着大智慧,原木的凿痕榫眼全都不惧世人的目光,任你参悟高下优劣。这样开放的宗教态度下,清真寺大殿几乎个个都是精品,绝品,经得起平淡,经得起辉煌。

  老一辈都说,当年修大殿时的丈尺木匠是现石那奴红那儿的白林木匠。看着现在的钢筋铁骨的高楼大厦,听着老人们诉说建寺史,很难理解当年的困境下是怎样修起这样一栋建筑的。直到前年(2013)拆除老大殿时,发现唯一的内柱原来是引水灌溉的铁水管做成的,为了掩人耳目,上面涂了一层白石灰,这样人人都认为这是木柱。为了立行倒了十年的教门,木材可以缺成这样的年代,他们宁肯拆了灌溉的引水铁管子,冒着可能庄稼歉收饿肚子的危险,凑成柱子,立行了本坊的信仰,前排就成了他们的功劳犒赏,后辈的自然不再去前班了!

  2012年,夏天,七夕下起了雨。老人们纷纷嚷嚷:七月七,下到十月里,割地杠子高挂起,婆娘娃娃送到娘家里。寺角世居的老书记说,深夜里睡在炕上能很清晰的能听到大殿的呻吟。老大殿北边的屋檐,在整整一个雨季的冲刷下,垮塌了。檐下飞椽挣脱了屋檐筒瓦的束缚,撑重椽子由于年久腐朽,折垮下来。虽然大殿北檐的伤口触目惊心,不过整体建筑还硬朗的矗立着。坊上的年轻人都主张,礼拜殿都成这样了,是时候应该重修了。站在前排当初修建这个老大殿的老人们,无动于衷,好像没有听到这些声音,依然坚守着前排,礼拜,记主,诵经,赞圣,仿佛这个大殿从来没有垮塌,他们的心平静的经不起半点涟漪。

  听爷爷说起建寺史,努力通过言路去复原当年的困难,可岁月还是不让我究其全貌。53年的礼拜殿建筑早已经在伟大的无产阶级革命热情中化为靡粉,可是人们口中依然有赤手空拳打死豹子的马集坪老汉,叱咤阿里麻土的尕乡长,及其谨慎细心的红庄阿訇等人的身影让人心存幻想。据说当时周围村庄清真寺数量不多,这个当时已有两百户口的全村也只有两个清真寺。周围的山村由于人数太少,没有经济能力修建属于自己的清真寺,都纷纷下山,把自己追求大道的精神寄托在乡里的大寺里。这家拉几架子车的洋芋卖于市集响应寺里的筹集,那家动员壮劳力去峡里拉几根桦木的椽子作为修寺的建材,实在没能力的就动员全家去寺里帮工搞修建,有木工技术的人家拿着推锛儿,拉锯儿为寺里的装饰出工出力,甚至玩童们也被大人带到寺里,搬砖运挖,参杂到大人的中间,玩儿的不亦乐乎。种种感情全部寄托在这一方神圣的空间里,现在每当礼拜,他们抢占时间,在前排立占拜功的激情丝毫不亚于当年的建设。每当看到山里来的老人,洗得发白衣服上勋章一样的破洞补丁立占在前排的时候,川里的后生很自觉的不再上前排,隐秘敬重的氛围,让人的心里平和安生。

  眼看川道里能修的寺都修了,寺里的开学也开始为老大殿的破败动起了心思。毕竟大殿是立行教门的地方,这样破败萧瑟的景象,怎么能鼓励村上的人虔诚上进呢?作为教门的旗杆,阿訇越来越觉得这个大殿是非修不可了。年轻人在后班都附和着开学的提议,每次主麻化乜提都出的比以前多,来增强自己的话语权。前排的阿爷们虽然看在眼里,心里却无动于衷。每当看到这些后生出钱说话,都无声的翻开自己最里层的衬衫,把这几天到处念禾听散的哈的也整理好,默默的交给乡老们。礼拜开始,开学领拜结束,到了自礼拜,后班的后生就收敛年轻和鲁莽,悄悄的跟在前排的阿爷们身后,中规中矩。拜散大家很默契的都没有在寺院多做停留,都形色匆匆的赶脚回家。其实,出了寺院,年轻脚程稍快的年轻人又凑到了一起,年迈体弱的老阿爷们不自觉也走到了一起。细心的人都会听到年轻人说的话题总离不开修寺,老人家们就只是拉拉家常,稳如泰山。

  岁月的锋利是容不得生命去触碰的,每次周末回家都会从母亲的嘴里听到零零碎碎的感叹。周老学董无常了,来送埋体的人多的寺院子站不下;应彪老乡老高血压,现在炕都下不了,得老奶奶形影不离的服侍;包老爷子,出车祸去世了;马玉龙老人年迈,只有主麻才去寺里;老乡长病重,念讨白,村上去探望的人很多;直到了祖父也先后两次入院,念了三次讨白;还有……零零碎碎的听了一年多点儿时间,前排几乎他们的位置都被后排的顶替站立了。山里的阿爷们都住到县城的廉租房去了,平时在寺里都看不到他们的身影~而地的聚礼中,甚至我也被裹胁的人群挤到了本来属于爷爷站立的前排。回目四望,熟悉的黑皮褂上白色的特斯达儿特外显眼,那是仅存在前排的老阿爷们,孤苦零丁,屈指可数。此情此景,心中的沉淀的悲怆一下子唤醒了,前班念辞中的哽咽声大的让人害怕。

  康乐开学开了三年就辞学了,新的阿訇新的学董,每个主麻的演讲离不开的就是大殿的重建的议题。其实,坊众早就把重建的地皮买好了,重建就只剩下一个统一意见和抽资谋款的事儿了。在新学董的高度负责下,本坊教众秉承家老的嘱咐,踊跃捐资,谋划酬算,备料运材,在年轻学董的指挥下,建设的热情丝毫不亚于当年。新大殿就在老大殿西边动工,工程队在大型工程机械的助力下,进展迅速。老人们做为筹建委员会的成员,站在老大殿前排也能看到新大殿每天增加的高度。雨季又一次来临,老大殿西顶的那根儿腐椽彻底在雨水的浇临下,折断掉到了大殿里,不得不用工程队的钢管在原地立了根儿柱子顶着,就这这样终于熬过雨季去了。

  

  新大殿在2013年2月动工,经过坊民和建筑工人18个月的奋战,终于在2014年7月竣工,耗资450万。新大殿为前后卷盆五转七氏古殿,上下两层,砖木结构。中阿结合的混凝土宫殿式建筑,两层翘角式飞檐雄据半空,绿色的琉璃瓷瓦巧悬一线,中间是三根错落有致的星月标志。礼拜殿的设计参照烂泥沟大寺,采用勾连搭技术,殿内四柱撑顶,殿外八柱争雄。殿檐高翘,翠绿木彩和阿文书法错落有致;窗明门净,镂空凿花和水墨山水共饰廊柱。整个建筑集回族砖雕,汉族木刻,藏族彩绘于一体,是古殿建筑不可多得的大成之作。大殿长21米,宽21米,共两层。一层有441个平方,建筑面积1100平方米,平时做礼拜平均能跪500人,在“而德节”等重大节日时,能满足1000多人同时礼拜的需要。整齐的羊毛拜毯铺在红色的木地板上,天花板全部都是石膏板,上挂璀璨夺目的水晶吊灯,奢华大气。莱麦单的时候学董把每一个射灯都打开,整个大殿灯光通明,让每个人暗竖拇指。本来举意要给老大殿和新大殿合个影的,等新大殿彻底完工,大家拆大殿的速度让我粹不及防,等我赶到时,拆成一片平地了,来不及感慨,来不及心酸。

  又一个开斋节到了,上完坟,说罢色俩木,来不及吃早饭,匆匆洗完小净赶去寺里,到了寺里三遍色俩声早就念完了。跟着乡亲们的脚步念着大赞,徐徐入殿。等念完了掌手毕,才蓦然发现,我早已站在了前排,不管我愿不愿意。回目四望,周围不再是黑皮褂儿,白太斯达儿的老阿爷们,全是黑西装,白衬衣或者时尚夹克的少时玩伴儿。这些老阿爷们哪儿去了?我再伸长脖子去寻找,目光越来越困顿的刹那,他们就在前排年轻人的空隙中三三两两的寂然跪拜,那股熟悉直呛的鼻子酸楚难受。父亲在爷爷的位置里高声附和着学堂的穆哈麦斯,声声入耳。鬓发斑白的模样让我仿佛看到了穿着破补丁光大褂的前排阿爷们庄严敬重的身影了,那里祖父就在他们中间,高声念着穆哈麦斯,我在最后排看着,听着,嘴里刻意模仿着。等到色俩声响起,自己才泪流满面,看的玩伴儿们惊诧不已。

  做完礼拜,人群早散,我却再次推开殿门,这里没有一个人,只有我和我的酸楚,还有我在前班的两拜缅怀!

  作者简介:马国海,男,祖籍东乡,爱好文学。游走于乡土而感怀于心间,用最朴实的文字表达最真挚的感情,平时有少量的散文见诸于杂志报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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